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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逢阵相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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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新旧王座聚集的蛮荒战场。

好一座声势浩大的蛮荒贼窟。

那条气势如虹的剑光,一斩再斩,一路追杀女冠柔荑,最终被两头旧王座打退,剑光原路返回,悉数归拢于地面战场持剑者的剑尖一点。

战场上先后出现了三个“陈平安”。

第一个青衫隐官,与郭金仙借铁枪,下山陷阵,去了战场,杀敌如刈草。

第二个同样是青衫长褂布鞋的市井装束,但是他明显是两头王座大妖的杀手锏,他也当真打杀了第一个陈平安……结果第三个白衣提剑,先去战场打杀了王制,再逼迫柔荑疯狂逃窜,期间又一剑戳死了第二个……

别说是武夫郭金仙被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景象,看得目瞪口呆,便是仙人境的丁遨游都觉得如坠云雾。

黄莽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弓在下。”

第一个现身山巅的陈平安,青衫布鞋,宛如一位落魄儒生的游山装束。

若说隐官生平喜好玉簪青衫,即便置身沙场,依旧不愿学武将披挂甲胄,那么所穿“青衫”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法袍,实属正常。但是陈平安脚上的那双布鞋,就让青年皇帝总觉得不对劲了,之后通过老国师的掌观山河神通关注战况,黄莽就在留心隐官的“布鞋”,何时出现破损。

一国武运化身的神将灵晔出声解释,为他们道破天机,“第一个,是他借助那把古镜观照而出的分身。”

“相较真身而言,属于身弱神强。”

“所以被王制和硕人‘请神’而出的第二个,才会被第三个隐官,也就是真身,一剑轻松刺穿假冒货的心口,顺带搅碎了数条经络的气府,属于有的放矢,所以显得格外轻松。天底下的修道有成之士,还有屈指可数的武学宗师,总是他们自己最清楚自己的道法缺漏和人身软肋。”

说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如此一来,等同于泄露了人身天地的气府秘密,要小心被那些大妖看了去。”

黄莽笑道:“就不能又是隐官一种故布疑阵的障眼法?”

灵晔思量片刻,无言以对。

丁遨游与郭金仙对视一眼,一仙人一武夫,也是无语。

罗国钰说道:“看来我们要小心再小心那个蛮荒绶臣了。”

既然双方齐名,那么隐官如此……老道,想那绶臣也必然是城府深沉之辈。

高础幽幽叹息一声,这就是云诡波谲的真实战场。

郭金仙心中可惜未能剑光直斩彩衣女子,略有美中不足,只是他们实在不能苛求隐官更多。

历史上从未有过点燃一盏本命灯的续命修士,转身的成就能够很高。只因为此举本就遭受无形的天厌,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是活命要紧,明日的大道忧患,明日碰上了再说,何况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幕就像破开了三个窟窿,毫无征兆打开了三道大门。

其中一座门口那边,绯妃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她微微皱眉,以心声问道:“是本命飞剑别有妙用的手段?还是一把长剑即是那尊至高存在的显化?”

除非陈平安也已经偷摸跻身十四境,否则一条剑光的威势,岂能夸张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虽说硕人怀中抱着一个雨笼,全无心思与之缠斗,只想要撤离战场,但是那条如同附骨之疽的凌厉剑光,绯妃和朱厌都亲自掂量过分量的轻重,当真强悍。

可惜新旧王座当中,此刻并无剑修。没有谁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

一位来自旧托月山的女修,心中恨意犹胜绯妃,她沉声道:“稍后由我来打头阵。”

那头化名袁首、真名朱厌的搬山老祖,听闻新妆那婆姨有此心意,虽然她辈分小,做事却是极为敞亮,老祖顿时大声叫好。

它挥动长棍,呼呼作响,“管他抖搂了什么花样,今天落在爷爷手上,总归是棍下亡魂。”

陈平安那小子承载大妖真名,对于它们这些王座而言,的确是个天大的隐患。

故而不管新飞升还是新十四,那位年轻隐官,就是他们共同的大道之敌。

例如绯妃先前合道之时,冥冥之中,便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幅画面。

天地鸿蒙恍恍惚惚,唯有一堵山崖峭壁最为接近真相和实物,只见它孤零零悬在青天黄土之间。

绯妃仰头瞧见了她的妖族真名,被明明白白崖刻其上。

那种“榜上有名”,任何蛮荒妖族瞧见了都要心惊胆战。

她有过一番尝试,试图摧毁整座峭壁,无果,绯妃只好退而求其次,尝试抹掉自己的真名字迹,可惜依旧无法成事。

若是那个叛出蛮荒的远古剑修,由他递出此剑,才算合情合理。

毕竟他在合道之时,就曾以一条肆意游荡于数座天下的恢弘剑光,好像告诉整座人间他的合道之路是什么。

不过他已经在那场天地通中跌境,此时该是在某地养伤才对。近期绝无可能赶来蛮荒战场。

莫非是他跟白景两位远古剑修,天地通过程中都曾递剑,也都跌境了,返回人间之后,沦为鸡肋,结果都被陈平安抓住机会,暗中嚼了他们两位的真身?

顺势抹掉了两个“大妖真名”?

只是转念一想,绯妃自己也觉这种猜测过于荒诞。

毕竟是在文庙当家作主的浩然天下,以陈平安的手段和心机,估计做得到,却不敢也不宜这么做。

陈平安属于“做得到却做不出这类事”。

整座浩然天下,既有本事做到这类事,也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就只有白帝城那位了?

朱厌将视线从隐官身上移开,转去望向小若土垤的那座山巅,咦了一声,惊讶道:“刘叉那个废物,怎么没有跟着这条看门狗一起赶来。”

绯妃脸色不悦,立即一拂袖子,将朱厌声音打散,再以心声提醒道:“别被刘叉听了去。”

朱厌嗤笑道:“被那种废物听了去,能奈我何,过过招练练手,就当给爷爷挠痒痒!”

绯妃怒道:“朱厌!你再这么口无遮拦,我就立即毁约,那桩谋划休要再提!”

朱厌只好暂时闭嘴。毕竟密约关系到仰止能否返回蛮荒,只好暂时忍了绯妃这婆娘。

果然合道成功,便了不起,以前不见你敢如此跟爷爷造次。白泽实在是偏心!

这位曳落河新主,先前被白泽亲自指点一番,得以破开迷障,已经合道成功,跻身了十四境。

站在蛮荒最高处的那一小撮大妖,如今分出了三个辈分。

白泽领衔,晷刻坐镇蛮荒,此外如朱厌、仰止,还有被白泽唤醒的离垢、官乙等,他们都属于道龄最长的“远古”一代。

之后是大妖绯妃,官巷。再然后才是绶臣、王制和硕人这拨补位的新王座。

新妆也在看那山巅景象,试图确认刘叉有无隐藏在何处。

刘叉如果当真投靠了落魄山,并且愿意给陈平安当马前卒,可就相当棘手了。

不过辈分什么的,只能说明道龄长短,蛮荒天下真正看的,还是道力强弱,杀力高低。

前不久精通观天象的大妖初升,通过观察刘叉那颗天外命星的移位,与斐然、绯妃他们给出了一个绝对不算好消息的真相。

初升几乎可以确定,那位曾经身居高位的旧王座,已经离开中土文庙的功德林,去了宝瓶洲,置身于落魄山地界。

不过初升倒是并不如何紧张,理由是以刘叉的脾气,绝对做不出重返蛮荒、倒戈一击的举动。

并且初升由此推断出,当那场天地通结束,年轻隐官虽然侥幸不死,却也定然受伤极重。

朱厌大骂不已,刘叉这废物,做不得蛮荒叛徒,便有脸当得浩然的走狗了?

按照这位搬山老祖的说法,一位十四境,还是个纯粹剑修,竟然被个飞升境的儒生给打得跌境,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叉不是废物是什么?!

朱厌真正忌惮的,不是已经跌境的刘叉,而是那个从明月皓彩中沉睡万年之久的“老熟人”,是个脑子有坑的剑修。

这位剑修,当初与远古道士问剑,从不说理由,一见面就砍。

如果问剑输了,就跑,也跑得掉。

问题是他每次问剑赢了,从不就地进补饱餐一顿,不管自身受伤轻重,都会留下一具尸体。

在远古岁月里,他就曾经追杀过仰止,如果不是朱厌出手相救,仰止早就身死道消。

当然还有那个据说胆敢当着白泽的面,将大妖离垢切割成无数块的疯婆娘,剑修白景!

单说她能够一路追杀,直到将前边那个剑修赶到落宝滩碧霄洞附近,她才止步。

就知道白景到底有多难缠了。

幸好他们俩都去了浩然天下,也都在天地通中跌境了。

否则与他们在蛮荒共事,朱厌真是只是想一想就糟心。

只见一位眉发皆白的老者,身穿一件雪白法袍,端坐在一张极为宽大的碧绿蒲团上边,宛如坐于如镜湖面之上,搁放在蒲团四角的席镇,是那山岳形制。

正是飞升境圆满的大妖官巷。是蛮荒极少数能够称之为帅才的存在。

雨笼依旧裹着那幅画卷作法袍,她脸色雪白,此刻已经落座蒲团角落,伸手按住一块碧绿色席镇,汲取其中蕴藏的精粹道意,用以修补一副破败不堪的道身。

雨笼的注意力,始终在隐官那边。

上次攻城大战,她本来会是甲申帐成员之一,跟周清高、流白?滩他们这拨天才剑修成为袍泽。只是爷爷不愿她涉险,将她禁足在家族,等到剑气长城战事落幕,断为两截,成为一座衔接两座天下的最重要“驿站”,她才能够悄悄离开家族,带着几位闺阁好友,乘坐车辇,一起去“瞻仰”那位声名赫赫的年轻隐官,宁姚的道侣。

官巷与那女冠拱手朗声笑道:“在此谢过硕人道友。”

也不计柔荑卖了个乖。

见机不妙,便果断撤出战场,绝不与隐官缠斗分毫,吃定他们会出手相助。

否则以她的真实修为,又岂会如此狼狈。

她护住了孙女,总是千真万确。他官巷总要承情。

柔荑站在蒲团附近,与这位前辈打了个稽首,苦笑道:“这幅立轴花鸟卷就赠予雨笼了,就当是我这个长辈护道不利的补偿。”

不等雨笼出声拒绝,官巷已经笑着答应下来,嘴上少不了几句虚情假意的客套话。

随后官巷表面训斥、实则褒奖起了这个孙女,“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连祠堂一盏本命灯都不肯点燃。今天不就差点被人阵斩,以后还敢不敢如此托大了?”

雨笼眼神坚毅,依旧摇头道:“不点灯!”

官巷倍感无奈,“看看我这孙女,真是教不了半点!”

对于雨笼不曾点燃本命灯一事,绯妃颇为意外,眼神赞赏,笑道:“大魄力。”

朱厌也难得说句好话,“小姑娘有出息。”

不知为何,官巷好像只要见着了年轻隐官,这头道龄极长的王座大妖就喜欢老调重弹,与之说些掏心窝的体己话,大妖嗓音如雷,回荡在天地间。

“文庙连一根肉骨头都不肯打赏,也吃不着什么残羹冷炙,隐官大人何等功高盖世,大战结束,得手什么了,屁都没有吧?我替你觉得痛心啊。更怕隐官哪天就会落得个走兔死走狗烹的下场,隐官,听我一句劝,你该好好谋划退路了。”

说来说去,还是一语双关,既骂了中土文庙的刻薄寡恩、吝啬封赏,也算是含沙射影,与那句剑气长城脍炙人口的话语,“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凑到跟前一瞧原来是条狗”,不就正好呼应上了?

天上众多渡船上边的蛮荒妖族哄然大笑。

原本壮烈厚重的肃杀之气,瞬间浅淡了几分。

剑气长城先后两任“隐官”,萧愻也好,陈平安也罢,都是硬生生打出来的名声。

山巅灵晔说道:“陛下,这个就是官巷了。”

黄莽点头道:“找机会。”

蛮荒大妖分三类,朱厌之流,喜欢单枪匹马,孑然一身横行天下,至多就是有几个山巅盟友。

之后就是类似旧曳落河的仰止,她精心经营的这处道场,历来就是蛮荒水族精锐最重要的兵源之一。还有仙簪城的玄圃,曾经为蛮荒输送了大量的兵器甲胄。此外例如炼制法袍的金翠城,城主清嘉,道号鸳湖,是位女子仙人。再就是缔造了云纹王朝的皇帝叶瀑……他们都擅长经营道场,或是创建王朝。

第三种就是官巷这种存在,在山上有威望,能够服众,也会用兵。

不过仙簪城的老飞升玄圃已经被斩首,金翠城曾经是曳落河的附庸,如今反而成了顾璨那个扶摇宗的“下院”,蛮荒女仙连那谱牒,都有了个新的姓氏,“郑”。

官巷视线在地面战场游曳,猜测那位前辈大概会藏身于其中。

只因为这场战役,就是初升亲自制定,从框架到细节,从谋划初衷到胜负结果,初升都为他们有过一番仔细的推演。

初升上次露面,还是在白泽跟陈清流那场凶险对峙的尾声。

当时他带着萧愻去对付郑居中,但是被萧愻突然反水,一拳砸中胸膛,被迫负伤远遁。

初升在那之后就杳无音信。

虽说凶多吉少,但还是没有几个王座,认为活了一万多年的初升会就此陨落。

就算是喜欢滥杀和跋扈如朱厌,也不得不承认,初升就是那个对蛮荒最舍得付出,对妖族最给予厚望的纯粹存在。

所以朱厌唯独在初升这边,还肯诚心尊敬几分,说话不那么直来直往。

朱厌冷笑不已,出言讥讽道:“王制这家伙还是太软,做起事情也是婆婆妈妈,为何出兵之前,不先去屠几座城?或是血洗几个宗字头道场?抑或是与本座几个打个商量,由着他宰掉几万几十万兵马好了。这厮果真能够凭此合道,些许代价,咱们蛮荒还是承受得起的。”

柔荑摇头叹息道:“必须是这种两军对垒的战场,与浩然为敌,才算是王制的道场。”

朱厌一时语噎,默然许久,硕人这句“与浩然为敌”,的确让朱厌高看了王制一眼。

柔荑扼腕痛惜,功亏一篑,阵斩隐官不成,反而让王制落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如此说来,是率先决定要杀隐官的她连累王制,误了大殉道友的前程。

官巷察觉到女冠一颗道心起伏不定,笑着以心声提醒道:“硕人道友,事已至此,就不要反复纠结了,于道心全无益处。”

女冠柔荑有苦自知。

道心一物,最是玄妙,也最难……伺候。

一滴墨汁之于一池清水,凡夫俗子当然可以忽略不计,墨汁滴入池水的景象,也瞧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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