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2 / 2)
我一打开门,沐栖衡如一座香槟塔倾倒在我怀里,他攀着我的肩膀试图站起来,我拖着他进门,嘱咐盛夏去睡觉。
“我回来了。”他压在我的肩上,一重醉意一重悲凉,压得我几乎支持不住他。
我给他换了衣服,在浴缸里放上了热水,费力地将他从马桶那头拖过来,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显得头痛欲裂的样子。
“沐先生,你应该回你太太家里,只有他会毫无怨尤的照顾你,而我不会。”
他痛苦地喘息着,冷冷问道:“沐先生沐先生,我是死人么连个名字都没有?还是你以为我是夏克莘,你的长期饭票夏先生?”
他拿头去撞浴缸,我只好抓住他的衣领:“还有什么话,干脆一次性都说出来吧,省得像是我欠了你这么多年。”
“当年你妈就是被小三破坏家庭才离婚的,她若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次又一次勾`引有妇之夫,一定会非常欣慰吧?”他虚张声势地笑着,抬头望着我,反而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我自恃冷心冷面,但论及诛心的本事,终究于他略逊一筹。
他挂着笑高声怒骂:“你妈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医药费是哪来的吧?她儿子当婊`子赚的!”
“你妈的墓上是不是写着——盛忍冬,婊`子之母?”
我无动于衷地听着,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他坐起来接着说:“那些针管、药剂扎进她身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得归功于她那孝顺的好儿子啊。”
我终于忍无可忍,蹲下`身将这个流着泪的傻瓜打出血来。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你怎么知道我妈离婚的原因?”
一阵恶寒在夏日自脚底蔓延上脊背,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难道他想起来了?
他费力地揉着脑袋,冲我吼道:“接着打啊,我要是敢躲我就是个傻`逼。”
他把自己摔得粉碎,然后捡起碎片一句一句割向我,可我是个人,不是一件瓷器,我虽然轻贱,但疼了就会还手,就会报复,而不是像被当作垃圾一样清理掉。
我抓着他的头发看向他充血的双眼,冲他嘶吼道:“你恨我是吧,很好,我也恨你。我们现在一刀两断,再也不要打扰彼此的生活,可以了吗?“
我松了手,他无力地靠在浴缸壁上,双目失神地凝视着我。我想起那一年翻了墙去医院找他,找到的病历上写着“分离转换障碍”。他住在一楼的单人间里,大晚上的也不开灯,只是坐在椅子上呆滞地望着窗外。我敲窗,他没有反应,我在窗外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转头,不知为何他动了动,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里似乎有一点神采一闪而过沉落下去,接着便面无表情地流下泪来。
我机械般地开口:“你不就仗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么?一次又一次接近我,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白晔不好看吗,宁远不体贴吗,为什么还是要来找我?我凭什么喜欢你,凭什么为你把盛夏生下来,凭什么要留在你身边?”
他起身一把将我撂倒,抓着我的脖子把我摁在浴缸里,他出手又快又狠,我在水中挣扎着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耳边是汩汩的水声,黑暗和缺氧争分夺秒钻入我的意识,我就快放弃的时候,脑后的劲道松了。
我抬起头,剧烈地呛咳,才发现盛夏走到了我身旁。
她的头发散着,像是星光下的瀑布,她拉起我的手,声音温柔和恬静:“妈妈,我们回家吧。”
我没法告诉她,原来的房子已经退租了,我们目前无家可归。
我扶着浴缸站起来,浑身的水往下淌着,我没有去摸她的脑袋,只是点头答应道:“好。”
我庆幸当时搬来的时候,没有听沐栖衡的意见,将那只丑陋巨大的行李箱丢掉。我细致地收拾走每一件个人用品,两个小时后,才发现这份工作繁芜浩荡。仅仅半年,我的物品已经翻了一倍,盛夏的东西在这个家中更是无孔不入,我只能挑她这个夏天要用的东西打包。
收拾好行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盛夏在沙发上睡着,我把她唤醒。她闭着眼坐起来,伸出双臂嘟嘟囔囔道:“爸爸抱。”
沐栖衡一直像雕塑一样站在不远处,此刻也没有动作。他将盛夏惯得太任性,平时都是他背着孩子去洗脸刷牙的。盛夏抓了两下落了空,揉了揉眼睛打量着周遭,大概是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安静地帮我拉行李的拉链。
我带着盛夏退出门外,礼貌地向主人道别。
站在电梯口,盛夏抬头看了一眼数字,突然转身跑了回去。我没有看她,只是耐心等着电梯。
电梯上来之前,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攥着一串钥匙。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世上大多数东西,攥得越紧就越容易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