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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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里都传遍了的消息自然早早飞进了红砖绿瓦的高宅大院里,宁王府入了夜就静悄悄的府院,抛却了夏日还时而可闻的虫鸣之声,如今只余下一片骇人的寂静。
晃过漆黑的弯折走廊,唯一悬挂着几盏灯笼的宅院便是严启越的住处。此时的世子居所,一如整个王府,不闻人声,不见人影。
直到月上中天,惨淡的月光照着院子里挺拔却稀疏的几棵树,在窗户上、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随着风吹过,不时摇晃的树枝也让影子随着这幅度来回轻摆,倒是无端添了些诡秘的感觉。树影旁的窗户突然亮起一团昏黄的光,是有人点了烛火。
又过了许久,两道歪曲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怎么这时候过来。”虽是疑问但严启越的声音很是平静,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这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嘛。”
严启越皱眉:“我这里没有暗探。”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下,以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道:“谨慎些总不是过错。”
“你来有何事?”
“京城里的传闻你可知道,太子妃居然是镇南王府的那个小丫头,太子真是隐瞒得够好的,谁能猜得到呢。”
严启越却是嘲讽似的轻哼一声:“他即便不娶魏家的姑娘,镇南王也死死是他那一边的,愚蠢的决定。”
他这句话让对面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才道:“所以这是太子才有的底气,他选择的标准就是他喜欢而已。而你我,何曾有过这样的自由。”
“我不需要这样的自由,所以只有你。你来这一趟不会是只为了向我表示嫉妒太子吧?”
“当然不是。姚良辉已经接连数天被陛下召进宫议事,并且一同参与议事并无他人,看来与西夷一战已经箭在弦上了。”
“这件事从几个月前就传出了风声,陛下虽还未拍板,但太子在朝上一直极力主张,只是原以为便是战也要扯上三五年才能成行,不过听你一说看来陛下有明年就发兵的可能。”
“我亦是有此猜测,不过明年?这也太急了些吧。”
“我大周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库丰盈,姚家自数十年前镇守西北,从未松懈,何时出兵胜利都是可以预见的。既然早打晚打都要打,那又何必再拖上几年呢。”
“若是明年便出兵,战场无眼,太子真的会亲征?”
“十有八|九,太子这几年借禁军的便利,有一支自己的亲卫,据说骁勇无比,可惜还没怎么见过血。”
那人仿佛明白了:“如此说来,太子亲征也不只是传闻了,也莫怪有那么多人想把自家子孙送去西北挣些军功的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唾手可得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啊。”
那人顿了一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世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西北塞外之地,又是战场,刀剑无眼,出了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听了这话,严启越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沉思了许久,这个念头其实他也有,只是目前他们的准备还不够,如果贸然动手,就怕没有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得不偿失。前年禁军大营的事情他们已经失了手,不得已才断尾逃生,继续沉寂。
“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还有别的吗?”
“世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成了咱们就不必再等上那么多年啊,太子在京城咱们是毫无办法,可是到了外面……”见严启越仍然不为所动,来人狠狠一叹转了话头,“顾梦棠要离开太学了,听说是要去御史台。”
“御史台?”顾梦棠离开太学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可是居然直接去御史台。
“是,我还以为太子会安排翰林院的职位或者是去六部呢,你说太子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不去翰林院也正常,顾梦棠在太学呆了三年,文官的路子也走得差不多,不必再浪费时间,反而到御史台做上一段时间,我觉得太子许是有让他外放的意思。”
“这外放也不见得比在六部强啊。”
严启越冷笑了一声,“如果是外放到一些偏僻险远的地方,只需三年顾梦棠就能直升四品,再有太子朝中坐镇,日后可是青云直上。”
“太子这是要培养他做未来宰辅?”来人惊道。
“若是太子顺利登基,难道还轮得到别人吗?”当然,前提是太子“顺利登基”。
“对了,顾梦棠一走,太学那边?”
“你想办法抢在那些人前面安排个人进去吧。太学那些学生,之后我还有些用处。”
“行,我那里刚好有个刚上来的人,弄进去顶了这个缺儿,也不知道算他运气好还是不好,坐了顾梦棠这个大才子走掉的空,不太好过呀。”
那人笑了一阵,就趁着夜色离开了陵王府。房间里的灯火却一直燃到天明,冬天惨淡的日光虚弱地照在院子里并不能给人带来暖意。
黑灰色衣裳随从模样的青年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略等了一瞬才推门进去。严启越一夜未睡眼眸仍然清明得很,见到来人,轻启唇瓣:“叫飞鹰来见我一趟。”
随从并无任何诧异之色,顺从地躬了躬身,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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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从祖母大寿之后,时间就一下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关,魏锦沅跟着娘亲走动了些人家,不过大多时间还是留在王府,时不时招待一下上门来的客人,因着身份的变化,总还是感觉轻松了一些,毕竟这样的人家出门来交际的都是知情识趣的,见她稍有动作就知道下一句往哪里拐,说话也轻松。
不过年关人都容易懒,魏锦沅自己就是时常缩在温暖的小书房看书练字,而她特意着人留意着许怡梅和魏瑶曼等人,她们也仿佛收起了心性没再作妖,整日里呆在家中也不出门,还叫魏锦沅寻思了好一阵子她们这是转性了吗。
这些天她空闲的时候就冥思苦想挖掘上一世的记忆,还真叫她想出来了不少的东西,只是这一世也改变了很多轨迹,她便通通记下来待着人去验证。
相比之下,在外奔波的男人们要辛苦许多,魏锦沅去正院给萧王妃请安、用膳的时候爹爹和大哥几乎没有在的时候,一连十几日连个照面都没打过,听说一直到年前都还在商议政事。而太子哥哥,她则是从萧国公府回来以后就没再见过,也没什么书信,想必很是繁忙。
好不容易到了腊月二十六,宫里封笔了,满朝上下才算是喘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意味着要正式开始忙碌过年了。过年是大周一年到头很重要的事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盼着团圆红火。
年前最后一桩大事就是除夕宫宴了,大周历来有除夕那日在宫中设宴,广邀群臣的传统。基本上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应邀之列,而得皇帝信重的大臣们以及勋贵王府当然更要出现,并且还是在单独的宫院摆宴,恩宠非常。
每年的这天,不管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得早早起身到宫门口等着,按照品阶等级的顺序入宫,进了宫便被宫人一路领着,男人们要去拜见陛下,女眷们则是去坤德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待到午时坐到摆宴的宫院推杯换盏,说一些国家昌盛的话语。用完膳自然还要交际一番,等到日头偏西才又排着队出了宫门,才能开始真正一家团圆的除夕。
这样的传统实在让人叫苦连天,谁都不舒坦。魏锦沅现下呆在永安的长乐宫已经听她抱怨了好一会儿了。
“……其实谁不乐意,可还是得年年来一回,真是绝望。”
魏锦沅笑她:“你都绝望,那些现下还在宫外排队的不得更绝望?”
永安趴在炕上,穿得暖融融,只是一张俊秀的小脸皱得像包子:“我小时候还偷偷问过父皇,这么累何苦还搞这些呢,父皇其实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呢。”后一句她是滚到魏锦沅身边小声说的。魏锦沅看她在炕上好玩,还伸手推了推,惹来永安疑惑的眼神。
“总有些规矩大家不喜欢可还得这么做。”魏锦沅赶紧笑着拍拍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说这个,反正咱们说也没用。”永安又滚回来,“我跟你说,自从淑妃嗯……以后,宫里难得消停了一段时间,平时常来母后这里告状的几个也安分了不少,不得不说,真是造福一方啊!”
魏锦沅听罢有些惊奇,因为永安并不太理会这些嫔妃,偶尔和她说起也都是随口带过,今儿却一副有好多话的样子,不由地反问:”那不是挺好嘛,皇后娘娘也轻松,宫里也清净。”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该这样的。淑妃被关这也有快两个月了,要说她们忌惮这件事的余波也该到头了,现在又是过年的时候,该有动作的就该动起来了!可是现在居然这么平静,不寻常啊不寻常。”说着,永安摆出一副老沉的模样状似神算缓慢摇着头,只是配上她喜庆的衣裳和精致的小脸,怎么看怎么搞怪。
不过魏锦沅却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你是说这样是不正常的?”她虽然在宫里住过,但是那时太小,又被皇后娘娘护着,她也不注意这些,自然也就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哪些道道。
永安看她“孺子不可教”的呆愣,从炕上坐起来,恨恨地给她解释:“宫里是什么地方?告诉你,在这里除了母后,各个只怕做梦都在寻思着怎么争宠,淑妃倒了那是她自己昨的,说实话对后宫这群女人威慑性不大,可是这都过年了,以往可都是她们最活跃的时候,居然出奇的安静,不能不让人怀疑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宫里‘水下面’可不平静。不是我骗你,最迟不过上元节,肯定有事要发生!”
她说得信誓旦旦,坚定的样子叫魏锦沅半信半疑起来,难不成宫里会出什么事儿?可是上一世她没有听说这一年的正月宫里出过什么大事,或许永安只是随口一说罢。
这时候云袖进来唤她们,该去皇后娘娘那里了,她们才搁下这个话题起身收拾衣裳。
进了坤德宫,远远得就看见一群乌泱泱的人头,这么多人自然不能一股脑儿的涌进去,不过这大冷的天,皇后也没让她们就在门口等,叫宫人收拾了几个侧殿,把人都请去侧殿里候着,还给上了一些茶点。因为一大清早就要进宫,路上也不方便更衣,许多人都是连口水都没喝。
永安两人当然不用在一旁等着宫人宣,带着丫鬟从边上就溜进了正殿。这会儿在殿里的都是些熟面孔,两人落落大方给皇后请了安就被唤道上面坐。心知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们不好开溜,至少不能在这时就开溜,也就乖巧地过去坐下,一举一动仪态曼妙,丝毫不见私下里的随意。周围的宗亲和王妃夫人们眼里瞧着,这规矩礼仪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的。
感受到身上投来的诸多目光,魏锦沅十分淡定,若说她最不怕的事情,其中定然有一样是礼仪规矩,上一世为了不被外人挑出毛病,她可是狠狠练过,如今不过才显出这么一点罢了。
因为今日入宫请安的人多,所以分成一波一波的,进来也说不了几句话又出去了,呆了久了实在有些无聊,魏锦沅才放下茶盏就瞥见对面的永安在给她使眼色,叫她出去。魏锦沅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阶下,这会儿进来的已经是中间靠后的几波了,想来后面剩下的也不多,这时候离场也不算失礼,而且她确实有点想更衣了。于是她微微侧身跟萧王妃说一声得了许可就带着丫鬟从后面出去了。
才走到正殿侧面的游廊,就被一阵风卷得大了一个寒颤,青萍立时把手里的暖裘披在小姐肩上,大殿里每隔几步就放了火盆子,即便是人来人往地也不冷,所以她在大殿里就把暖裘收了起来,这一出来才觉得冷。
站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等永安,她还在思忖刚才看见许怡梅陪着许夫人进来,托永安那个小八卦的福,她才知道不久前许家这两姐妹彻底闹翻了,许怡萱今儿没来也是因为被许母打伤了脸,不过这件事永安都知道了,只怕知道的人也不少,可是许怡梅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果然惯是会装模作样的!
她早便叫人注意着她的行踪,也是听了永安说的八卦她才想着只怕是因为这个事儿这些日子她才这么安分,不过,今儿也算是个大场面了,也不知道许怡梅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小动作。如此一想,魏锦沅又叫青萍找人给她盯着许怡梅,有什么不妥就来告诉她。
青萍听她的吩咐去了,那边永安才匆匆出来,边走边嘟着嘴:“你这么轻松就出来了,怎么我就被母后抓着一顿说呢,这也太过分了!”
魏锦沅看她气哼哼地模样,火上浇油地道:“谁让你老是出问题,皇后娘娘这是不放心你,哎不对,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那些被你相中的人。”
顿时永安的脸气得更鼓了,就想一只吹起来河豚,圆嘟嘟,她气结了一阵才反击道:“你们婆媳就联起手来欺负我好了!哼!反正我也不重要,反正我也只是一盆到时候要被泼出去的水!你们才是一家人!”
看她得不得的样子,萌得很,魏锦沅也生不起来气,只是觉得有些羞,举起手来狠狠揉了揉她的圆脸,直到永安口齿不清地大喊“救命”才放过了她。
“说真的,皇后娘娘还没给你选好驸马?”
她们俩不耐烦到贵女们聚在一处的院子里应酬,径自找了一间空着的厢房,坐在榻上说话。永安的生辰还在她之前,若是像太子哥哥说的那般,明年春天就要给他们赐婚,总不至于永安的驸马还没定下。
一说起这个,永安就叹气,跟个小老头似的:“你说嫁人有什么好的呀,还不如我现在自在,虽说我一直不想住在宫里,可是想想出嫁以后不就要困在府里了吗,可能唯一的好处就是我不用再争得父皇母后或者皇兄的同意才能出门,可是嫁了人就不能再像这样随便出门玩了吧,我看那些夫人们过得可真不自在。”
不过这个魏锦沅也没法安慰她什么,她和永安不一样,永安爱玩爱自在,在一处呆不住,可是她还挺喜欢呆在一处,唯一比较外向些的爱好就是骑马了,这个十天半个月一次的总能满足,只好拍了拍永安的肩,让她想开一些,或许不会很糟。但是沮丧这种情绪是不可能在永安身上存活的,眼珠子一转,就仿佛开了窍,抓住魏锦沅的手开心起来。
“永康,永康,你说,我嫁给顾梦棠怎么样?”
魏锦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了,倒不是觉得不好,就是永安这模样不像是因为喜欢顾梦棠,倒像是……
“我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你看,顾梦棠他也成亲,也没什么定亲的对象,然后呢我寻思着身份也挺合适,又是皇兄身边的人,不存在跟皇兄对着干的可能,家里呢也比较简单,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庶兄弟啥的。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教我画完画!要是我嫁给了他,他总没借口要办公事,没有时间了吧?”真是想来想去,只有优点没有缺点,美滋滋啊。永安恨不得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说一说,可以的话今天就能定下来,东阳侯夫人今儿也进宫了,正好!
魏锦沅赶紧一把拦住,生怕她这就要上门“抢亲”,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小祖宗,你先等等,这事你要不先与顾大人说一说?万一他还不知情,岂不是……”
永安凤眸一竖:“他还敢拒绝?这是本公主吃亏的好不好!”
“好好好,你吃亏,可是咱们还是先通知顾大人一声比较好。”
见魏锦沅很是坚持,永安只能按捺住心急,要去前边看看顾梦棠结束了没。这一次魏锦沅没再拦着,她看先前几次顾梦棠的表现,想必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抗拒的,再说即使是抗拒永安也有办法让他点头的吧。这样一想,居然有些对不住顾大人呢。
魏锦沅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就见青萍一脸晦暗不明,敛了笑意直问:“怎么了?”
青萍舔了舔唇,似乎很不能理解的样子,小声回禀:“小姐,盯着许怡梅的那个人来报,许怡梅在凝寒宫后面与七皇子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