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2 / 2)
他弯着唇,神情半明半昧,看笑话一样。
“你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他下巴扬了扬,“送你回家。”
她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哦?”他轻笑,“那你怎么回?喝酒了吧?”
“我打……打车啊。”
“刚才那男的看你什么眼神,忘了?”
“……”
他转身上车,喊她,“上来!”
她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把车前灯打开,巨大刺目的光束把她包裹住,她直捂眼睛。
他像个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又咧嘴笑,“快点儿啊。”
她向自己车的方向望了眼,距离他并不远。
想来实在没法,终于忸忸怩怩地过去,才打开后侧车门,他又颐指气使,“坐前边。”
这口吻太过熟悉。
夜风凛凛,她在车外瑟抖。
向来拗不过他,乖乖坐到前头。
吉普的底盘厚重且稳,且高,她抬腿上车时,凉风掠过腿际,一股子寒凉在她下半身流窜。
就算是她穿了外套,也奈何不住风往身下的裙中钻。
她哆嗦一下坐上去,忽地迎面扔过一件外套。宽且大,像是他的尺码,沾着陌生的气息,罩在她光裸的腿上。
她囫囵想拨开,见他眉眼弯弯,对她笑,“你逞什么能呢?盖盖吧,大冷天穿这么点儿。”
她抿了抿唇,不再看他,手也不知往哪儿放。
她没动弹,他的外套就那样搁在自己腿面,渐渐把冰冷的皮肤捂热了,他又打开空调,车内慢慢暖和,他才缓缓发动车子。
周遭夜色一路后移,车很快驶出这条街,奔入宽阔的马路。
霓虹如光河,月色如水。
一路无话,上了高架,他说:“还冷吗?”
她怔然摇头,平视前方,夜景钻入眼中。
她不习惯这样的许嘉川。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实在不算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小的时候,他总惹她哭,然后乐不可支地弹她脑瓜嘣儿,嬉皮笑脸:“蔚蔚,叫嘉川哥哥,就给你糖吃。”
她性子不若他反骨,温顺地跟在屁股后面喊他“嘉川哥哥”,喊到他眉开眼笑,糖没怎么吃,脑瓜嘣儿倒又挨了不少。
存心捉弄她。
长大了,他热衷于把她呼来喝去,随意支使,她常年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认识他们的人总说:“许嘉川是不是跟林蔚有仇啊,怎么总是为难她?”
这个答案她也不知道。
他声线又柔和了一度,穿透回忆:“你家在哪?”
思绪沉淀在心底,凝成痂。
若是不看他脸,她会以为这会儿坐在一旁的这个男人不是他。
“……软件园背后,盛景公寓。”
“哦,离我们院还挺近的。”
车下了高架,他熟练地打了两圈方向,又驶入条平直通明的马路。
外面的灯光愈发明亮,暖柔的灿黄色溢入,洒在他脸上,弱化了一向凌厉分明的线条,显得柔和很多。
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三院吗?”
前段时间听父母说起他回国了,在市三院产科入职。
起先她不信,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一身戾气的许嘉川,居然成了个济世救人的医生——还在产科?
“嗯。”
他闷声应了,又打了半圈方向,往前行驶一段,遇到一个红灯。
车身刹住,平稳停下,撞破眼前一片葳蕤绸密的万家灯火。
他抬眼一瞧,目光落在前方一幢七八层的高楼。
“要到了。”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又没头没脑地问,“你在产科?”
他偏头低笑,对她这种将信将疑的语气没感到意外。他也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了,“怎么,要找我做手术?”
“……不是。”她低头,扯了扯唇,“我又没怀孕。”
“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你跟晟夏……”他迟疑着。
她一口咬过,“早分了。”
头顶的红灯跳着数字,他盯了一会儿,喉结上下滚了番,舌根滞涩。
“我听我妈说了你的事儿,你跟方行止,相处的怎么样?”
“方行止?”
她讶然重复,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颇感诧异。
他笑:“他是我表哥。”
她仔细思量,方阿姨是许嘉川的妈妈,而方行止是作为“方阿姨亲戚家的孩子”被介绍给她的,算起来他们的确是亲戚关系。
许嘉川从自己的人生中淡去太久,她没想到过这层关系。
她苦笑一声,“还可以。”
还可以。
他抬头看着天边那轮弯月,心上像被挖空了一块。
从前别人问起林蔚,许嘉川怎么样,林蔚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很讨厌。”
两个完全不同的形容词。
红灯跳绿后,他脚步陡然下沉,忽地加快车速,风驰电掣,向公寓大楼飞去。
她被迅猛的车速骇得心脏狂跳,半分钟不到,车身一顿,又平稳落地。
她跟随惯性向前一搡,缓缓把魂魄拉回来。
一车寂静。
“……谢谢。”
他平视前方,一言不发。
利落的发扎挠着眼睫,刺儿一样。
她一句“还可以”,像根倒刺,扎在他心底茁壮发芽。
四下无言。
“林蔚。”
门开一半,他倏忽在身后叫住她。
她怔然回头。
迎着月光,一双眼清澈如潭,盛着两湾冷柔,把他的心都溶化。
让他再也无法宁静。
他半个人溺入黑暗,轮廓阴暗,看不清表情。
心底的惊涛骇浪快要压不住了,他抿唇,哑声道:“下回别躲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蔚蔚:不躲了,我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