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2章 像爷爷的李枋(1 / 2)
车子到了沪海地界却没有进市区,而是下了高速,穿过练塘,一路往北,开往朱家角,一处沪海乡下,带着过往遗韵,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
到了地头,正是午间,日头斜斜地戳在水面上,将青石板巷子晒得发烫,蝉鸣在柳荫掩映的巷子里断断续续地聒噪,只不过声音像是被暑气蒸蔫了嗓子,带着蔫儿不拉几的破音。
老店的布幌子耷拉着,藤椅竹凳横七竖八歪着,热闹一上午的茶客,早躲进阴凉处打盹去,只剩铜壶在炭炉上咕嘟嘟地冒白气,活像老人含混的呓语。
河岸边倒还热闹,乌篷船横七竖八地泊着,船娘蓝布衫浸得半透,竹篙斜插在石阶缝里,活似瞌睡人歪歪斜斜的哈欠。
河水绿得发稠,映着廊檐下晾晒的衣服影子在水面晃荡。
街边有那穿着大白背心的老头,蜷在竹椅上打扇,脚边蜷着大黄,肚皮上的绒毛随鼾声起伏。
木格窗外飘来炸物的焦香,混着隔夜茉莉茶渣的涩味,在溽热里氤氲成老旧的时光。
忽听得竹帘子哗啦一响,几个不知道什么是热,放暑假的孩子,嬉笑着从一户人家冲出来,惊醒了老头和黄狗。大狗只是起身瞧了一眼,便吐着舌头挪了个更阴凉的树荫下躺到。
老头却扇子一抬,照着从身边跑过去的孩子屁股一拍,嘴里骂了句,“小扒拉子!”
这些景象落在李乐眼里,只觉得亲切,仿佛自已就是那几个暑假里,没心没肺四处撒欢的“小扒拉子”之一。
而在大小姐,这种闲适的带着旧时光的生活气,充满了新奇。
至于曾老师,脑海里已然有了关于这条街巷四时变幻的画面。
车子驶过街巷,被下一个路口站着的妇人,引到一处漆门前载着一排柳树的空地。
李乐和大小姐,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李笙和李椽抱下车,曾敏则先一步来到妇人面前,“乔婶,这么热,还让您来迎,多不好意思。”
“这边不太好找,省的你们到处转圈。再说,老太太问了好几到哪儿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吃饭呢。”
“呵呵,老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挺硬朗,还能自已上街买买菜,逛逛街,找几个邻居打打麻将。”
“那就好。”
“欧呦,小乖乖哟。”乔阿娣看到李乐和大小姐还有怀里的娃,忙凑上去。
“乔阿姨好。”
“好,好。呀,这就是那对双儿,啧啧啧,小囡囡老灵额,交关漂亮,小毛头比李枋还要秀气,真好,真好。”
只不过俩娃仰着脖子,张着小嘴,正睡得甜,没法给回应。乔阿娣左看看右看看,带着欣喜。
“诶,天气热,走,快进家里,家里凉快。”
说完,乔阿娣忙把那扇嵌进黛瓦白墙的黑漆木门推开,招呼几人进去,自已则要去帮着司机拎行李。
“李乐,孩子给我,你去拎行李,别让乔婶弄。”
“诶。”
“我来我来就成。”
“没事儿,让李乐干,大小伙子。”
“就是,乔阿姨,您先带他们进去,我来弄。”李乐把李笙塞给曾老师,就去了车后。
“走吧,乔婶。”
“那...诶,好。”
至于一家人为什么没去市里,原因其实是张稚秀年纪大了,耐不得市区的热。
这两年,自打进夏天,便习惯去朱家角这里,保姆乔阿娣家里避暑。
之前说过,乔阿娣外婆就是张家的“娘姨”,之后又是她妈,再到她,直到解放后,张家老太爷去世,才遣散了家里的这些老人。
一直到八十年代,乔阿娣才又重新回到张雉秀身边,从三十多岁干到现在,自已也成了外婆。
这种绵延三四代的关系,早已经让乔阿娣成了半个张家人,外婆妈妈都是张家给养老。
而这处在朱家角的宅子,就是张稚秀出钱,把乔阿娣家的老房子在原有的底子上,改造扩建成的一处三进四院。
“张师傅,一起吃个饭。”
“不了不了,我这得赶紧去这边的分公司交接一下,晚上好赶上回临安的火车。”
“好嘛,敢情你们这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儿啊?”
“呵呵,是啊,杜组长说了,别的我们管不着,大小姐用车上面,我们不能耽误事儿。”
“那行,就不留你了。”李乐点点头,背包里扯出一条利群阳光来,拍到司机手里,“您拿着路上抽。”
“不是,李先生,这个.....”司机往回推,但哪推得过。
“行了,拿着吧,这几天辛苦您了。”
“谢谢李先生。”
“客气啥,以后回临安,少不得麻烦您。”
“那我帮你把箱子搬进去。”
“放门厅就成。剩下我来。”
送走司机,李乐把门一关,转身进了小院儿。
过门楼是一道窄窄甬道,碎石子铺地,两侧植着南天竹,绿叶子里缀满红珠儿。拐角处摆着几盆矮松,虬枝盘结在紫砂盆里,根爪抠着太湖石,倒像活了百年的老精怪。
粉墙斑驳处爬满忍冬藤,细碎的白花藏在绿叶里,像旧宣纸上洇开的淡墨。
前院天井里铺着青苔石板,四角檐头滴落的雨水在凹槽里汇成细流,沿着铜钱纹的石砌暗沟往南淌,四水归堂的格局带着南方民居的精细。
井台边青砖沁着水汽,苔痕从砖缝里漫出来,直爬到井沿刻着
"丙寅年造
"的字迹旁。
转过云纹砖雕的月洞门,中庭里立着三叠太湖石,石缝间斜插着半人高的罗汉松盆景。青砖围起的花坛里,文竹细叶筛碎日影,腊梅枝子倒比花时更见筋骨。
穿过按照旧时规制摆放着家具的中厅,就见到一座二层小楼,木楼梯藏在西厢房后头。
花窗正对着葫芦形鱼池,不过丈许,池底铺着雨花石,几尾红鲤在睡莲叶底逡巡,搅得浮萍时聚时散,倒像谁打翻了青釉瓷盘里的丹青。